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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鴻昌老師紀念文集】追憶我的朋友 鴻昌
2020-03-02
文/林峰燦(東海大學通識中心助理教授)

幾個月前,剛剛得知鴻昌生病的消息,總有種不是很真實的感覺,強烈覺得自己被框騙、被訛詐。是不是又接到詐騙電話或簡訊了? 當鴻昌以不太流利,又有點不輪轉的聲音,親口證明了這件事,與其說我不能接受,不如說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接受重病這件事。 今年,一月中末,看到鴻昌傳過來的病歷資料,指數不是很好,我隱隱然覺得事態不是很妙,但是當時我不敢多想。或者說,我不敢一次多想那麼多; 可以回想的事情多了,一旦沈浸在串接不同記憶片段的過程中,人是無法承受的,是會崩潰的。

 
四十歲或將近四十歲的男人,是一種很讓人討厭的動物,也是很彆扭的一群人;他們看似積極,但實際上卻很欠缺生存的動力; 他們外表好像很堅強,但內心卻極度脆弱; 他們狀似很理性、很務實,但身體裡卻常有著控制不住的激情與激動。 前幾天,與博方、李航、育誠碰面,一同到鴻昌靈堂上香,我便深深感覺到,我們這五個人,包含鴻昌,都已經步入這令人感到尷尬的年紀了。 表面上灑脫的對話,隱藏著無比的辛酸與哀戚,更多的則是脆弱與不忍。 分析與重述鴻昌這幾個月所留下的生命軌跡,狀似客觀,又有點指責的意味,但總是不脫無奈與不捨。 這一個多星期,回憶與哭泣是彼此交錯的。多想一點,眼淚往往無法止住。
 
與鴻昌認識,前後加總起來已有23年了。大概是我們兩個人對於台大社會系都屬於某種”外來人口”(鴻昌是從化工系轉系過來的,我則是外文系雙修社會系的學生),也因此幾次在下課時間聊天,以及在社會系旁的停車場偶遇,讓得我們彼此有了交集。當時,鴻昌最常作的自我描繪就是,”他在化工系可以算是混世魔王這個級別的學生”。 想想,這樣的自我描繪從對學術與知識有如此熱情的人口中說出,還是有點不可思議。畢竟,從化工系,到社會系,再到步上以社會學研究為職業的這條路,轉折多少有點劇烈。如果說其中不是因為對於知識抱持著某種熱情,這種人生軌跡的轉換是不容易理解的。
 
偶遇與閒聊充其量只是讓人彼此知道對方,熟識還需要其他條件,其他過程。當鴻昌進入台大社會學研究所之後,由於參加讀書會的關係,我與鴻昌很快就熟稔了起來。 此外,我們兩人同屬葉啟政老師指導的學生,這也發揮了一定的影響。 兩個人從久久遇到一次,逐漸成為幾乎每天見面,晚餐與宵夜幾乎都一起吃的朋友。知識上共享的熱情與兩人性格上的反差,應該是其中關鍵的因素(當然,抽煙與喝酒這種壞習慣也可能比想像的具有影響力)。回想起來,與鴻昌一同環島旅行,距離今天也已經過了20年了。碩士班時期,除了上課、吃飯、打屁、聊天以外,”外出放風”是每個星期不可或缺的活動,陽明山是最為常見的景點,台北市幾個有名的美式餐廳當然也列入首選項目。之前,一些較不熟識的朋友或老師會疑惑,我們幾個男生究竟有什麼話題可以聊,能夠這麼無聊地黏在一起? 最經典的一則對話應該是出自於某個與我有曖昧關係之女生的口中:”如果你與我互動這麼不耐煩,你就回去找你的吳鴻昌!” 其實,打屁聊天,知識上的話題還是佔了大半,即使閒聊的主題經常是漫無邊際,幾乎橫跨所有學科、領域的。 真的不知道,這是幸還是不幸!
 
隨著時間推移,這種上課、吃飯、打屁、聊天的生活模式變化不是很大,唯二最大的改變大概是聊天的圈子變大了,以及圈子中多了一位很特殊的人物。與其說是賴曉黎(老師)改變鴻昌與我的生活樣態,不如說鴻昌與我”帶壞了”曉黎(至少一些社會系的老師是如此想的)。一同擔任曉黎的社會心理學的助教,相較起我或其他研究生,鴻昌與學生之間的互動是極其熱絡的。 學生眼中的鴻昌,既是熱情的,也是溫暖的,更展現出一種對社會學知識與社會學教育的執著。這種執著的性情持續了許久,許久,許久,甚至可以說持續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這一個多禮拜,時不時回憶起與鴻昌有關的點點滴滴,翻翻之前共同書寫的文章,看看一些有著鴻昌身影的照片。看書時,每當串聯起一些議題、一些概念或一些論點,總是會與鴻昌有著這樣或那樣的關連。畢竟,知識上或生活經驗上交流久了,的確很難不意識到這位朋友的存在。從我自己的書寫過的報告,碩士論文,博士論文,以及之後文章,鴻昌曾經在其中,也一直在其中。前幾個月,參加中研院工作坊的時候,當時鴻昌因為身體不舒服,未能到場。博方在評論我寫的文章時,無意間說起,”如果鴻昌在場,他會說什麼”。 我相信,無論是當時或今天,他應該是會說些什麼的,因為知識上的對話,生活點滴的交流,一直都未曾終止過。
 
行文至此,我還是忍不住放聲大哭。 唉,四十多歲男人真的是讓人很討厭,自己也覺得很彆扭。 此時,心中縱然有再多無奈,有再多不願,有再多不捨,我也只是想說:鴻昌,一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