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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鴻昌老師紀念文集】冬夜殞落的一顆星,弔念吳鴻昌博士
2020-03-02
文/劉定綱(奇異果文創總監)
 
多希望我是在不同的場合,向大家介紹吳鴻昌博士以及他的作品。他是最被埋沒的一顆星星,但他已經燃燒出來的光芒,卻足以照亮一整個世代的社會學想像。
 
我和鴻昌是碩班和博班的同學,同樣從「外系」到社會系唸書,來自法律系的我和從化工系轉到社會系的鴻昌,常常在思考「我們在做什麼」與「我們為何在這裡」。相較之下,獲得學位不是那麼首要的問題,讓自己在研究所期間獲得足夠的意義感與體驗,對於碩班的我們來說更為重要。
 
這樣的生活不能只是讀書比賽。和同時期已經在升遷工作的大學同學相比,「讀社會學」這個生涯選擇,可能隱含著藉由大量閱讀,讓自己找到可以真正投入實踐的「生活方式」。或許是這個理由,我們的研究取向一直都偏向所謂的「理論」與「思想史」。因為只有從徹底理解當下社會怎麼變成這樣的社會史與思想史脈絡出發,我們才能在最根本處找到另一種可能。
 
比起我來說,鴻昌走得更遠,實踐得更深。當我的研究興趣逐漸走向心理社會、資料庫消費與文化轉譯時,鴻昌選擇處理兩個現代社會裡的最「硬核」的領域:政治與經濟。而且主題化為兩個思想史的學術考察:人民主權與絕對化市場觀念。
 
這樣的選擇也表現在生活方式上。鴻昌是我見過的學術人裡,最願意花時間陪伴任何對於社會學感興趣的人。以前他常常自我解嘲,說自己是社會系館的地縛靈。因為很多時候,只要在系館一樓販賣機附近,都會看到鴻昌和學弟妹激烈地討論學術的身影。最近聽說,他有了比較文雅的稱號,是社會系館的「常駐程式」。這很資訊社會,很可以!
 
鴻昌的討論風格是正面對決型的。有好幾次在旁邊聽討論,都會訝異怎麼會有人可以集「溫柔陪伴」與「理性思辨」的特質於一身。鴻昌願意花時間聽你說話,也願意給予最實際的幫助。但是他也希望這個討論是「啟蒙式」的。他願意陪伴不意味著希望你依賴,反而鴻昌希望對話者能從反覆討論裡成熟起來,發現自己的盲點,不需要依賴他的意見也可以自己思考。
 
思考,大概是鴻昌最鮮明的人格特質。如果流行的意見是許多沒人反對的、社群媒體上聽來看來的人云亦云,從私下討論到做學問,鴻昌會努力帶我們進入思考的情境。檢視我們的意見真的是從我們的思考得來的嗎?或是只是基於某種未經思辨、未經查證的想像?接著,在意見裡帶入反對方,揭露盲點、凸顯矛盾,逼著我們不思考不行。最後,鴻昌希望和他討論的人,可以直接面對自我的內心,即使那有點黑暗。
 
貫徹這樣的硬漢風格,讓鴻昌的學術之路走得辛苦。外人看來覺得程度很好、書看很多,應該可以輕鬆完成許多學術關卡,實際上卻是相當高的自我堅持,不觸碰到最核心不放手,不看完歷史全貌不著手寫作。當我們看到最後的研究成品時,會覺得怎麼那麼輕鬆寫意而有自信,卻不知道那是鴻昌花了多少時間累積起來的思辨成果。而且,鴻昌非常樂於分享,這也讓當他需要幫助的時候,人們容易忽略他的求救訊號。
 
同一年(1999年八月)進碩士班,也同一年(2012六月)從博士班拿到學位的我們,畢業後走向完全不同的實踐路徑。我開了文創公司兼出版社,用社會學的方法,在現實的市場上拼戰奮鬥。鴻昌則展開博後研究,在「多元現代性」的模式下,深化博士論文的延伸可能。鴻昌的博士論文用抽象的概念來說,在處理的是某種經濟學神話、自律市場的虛幻假說、去鑲嵌以及新自由主義造成的崩世代狀況。(原諒我的轉譯習慣)對我而言,撇開這些抽象的術語,鴻昌終其一生想問的問題很簡單:我們能不能好好相處?為何當我們看向彼此時,眼中所見腦中所想的只是抽象的範疇與計算,不管它名為主體或是市場?為什麼我們不能看到真正的彼此?
 
去年八月,在聽到鴻昌罹患癌症後,我們聚會吃了火鍋。除了聽到他的治療規劃與許多因為治療規劃而搞清楚的醫療知識外,我們也聊了未來。我說在國教現場,因為108課綱而讓社會學人有許多參與機會,問他有沒有興趣一起做些好玩的事。他說很有興趣,等他身體狀況穩定一些再來奇異果文創討論。不久後,鴻昌傳訊息來說可能要再稍等。最後的臉書互動,是我在二月十五日po文說有帶口罩認人困難,鴻昌留言「初老症狀」。是啊,我們可是從年輕到初老的伙伴啊,怎麼可以我有好玩的,你卻不來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