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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訊】新人發聲/陳馥瑋
2020-02-24
文/陳馥瑋(屏東大學社會發展學系助理教授)

 
  「原來屏東那麼長!」南方的新人開google maps盤算,「從屏東市開車到海生館,距離是台北我家到竹東,時間等於開到苗栗通霄欸!」拿著天龍國的比例尺,回過神來我已經開始了在屏東大學USR「搖滾社會力」計畫的專案工作。如此一年半,今年十分幸運地進入社會發展學系。
  小時候選填社會系單純是因為這個系名很謎,有種親切的菜市場感卻又什麼也沒說。四年大學氛圍有多親切成績就有多菜,直到畢業前終於在社會現場啟了蒙。世紀末的台北到處在蓋、到處在拆;有些老聚落亂得可以又暖得可以,人也不散,怎麼就不算數了呢。看不明白,決定去社會所找答案。到了清大,那裡牛鬼蛇神百花齊放,被良師益友拍通七竅,這才懂了社會(學)是場大哉問。
  雖然只是非常粗淺地見證了萬華剝皮寮保存事件,親炙的經驗卻讓教科書上原本無關痛癢的理論陳述成為鮮活熱烈的衝擊。就讀研究所的同時,剝皮寮老街被凍結了,在鐵皮圍籬內身分不明、屋舍徒然傾頹;保存抗爭雖然以居民被強制遷離告終,市府卻仍猶豫不決那塊「教育用地」該如何作教育用途。那幾年都市更新遍地烽火,有關都市保存的文獻幾乎滿紙抗爭實戰紀錄;在這波熱潮下我原本依循流行的論述理路,想從社會動員對抗國家霸權的角度回答內心的疑惑,卻在回溯居民組織抗爭的行動過程時,發現不知如何處理社會的「雜音」,並驚覺那些雜音對我來說更是未解之謎。原來,從反迫遷的自力救濟轉向歷史聚落保存的論述和行動展演,剝皮寮的居民團體要說服的對象,與其說是開著推土機並掌握文化資產詮釋權的市政府與古蹟審查委員,不如說是周圍已經除舊佈新、擁抱現代都會想像的社區鄰里。如果繼續困在「國家機器—市民」二元對立的批判立場,忽視行動者的多元性和不同運動階段承受的社會支持及壓力,就無法釐清社會動員的實底。我試著以市民社會內部資源競爭的觀點討論為何九零年代末期台北文資保存運動屢受挫折,而且當時的文化資產保存法看起來是為都市的歷史保存概念奠定基礎,實際上卻收到反效,使保存思維更加僵固。論文寫完了,剝皮寮仍束在圍籬後,每次去看又更破舊。
  幾年之後,在決定博士論文方向之際,指導教授的說服加上好友跨海傳訊來:「欸妳的剝皮寮紅了」,我再度以剝皮寮做為研究案例,進行文化襲產生產分析,藉由有形文化資產在城市地景中「浮現」的曲折過程,討論人們如何透過辯論歷史本真性以爭奪地方營造過程中的詮釋權。集體記憶研究說,過往事物並不是順著時間之流自然存留並被回顧,而是在現時的基礎上因特定需求而被有條件地再訪與重構。(是否不只個案如此,我亦如是?)當時電影《艋舺》在東亞華語圈勢不可擋,連帶把實景拍攝地、整修過後的剝皮寮歷史街區捧成當紅觀光地景。從1999年圍籬以至2009年整建完成的十年間,剝皮寮的文資身份出現未預期的重大轉折,正好反映了台灣的文資政策在21世紀初歷經整體性與結構性修正所產生的社會影響,和歷史與認同意識轉型。回應全球化壓力的都市治理不再視歷史保存為發展阻礙了,開始透過公私合作,將大眾傳媒詮釋下的老街和老城區順勢納入城市行銷。都市治理策略的轉變、影劇觀光崛起和社交網路浪潮再度使剝皮寮成為輿論熱議的焦點,激發萬華人經濟、社會和認同焦慮,並開啟新一輪利害關係人對襲產經濟、空間使用和地方營造的衝撞。社會變遷下文化襲產保存領域鬆脫狹義社會運動軸線,與地方社區/社群的公共參與和在地產業轉型緊密相連。
  原本是雜音的,聽著聽著竟成了個人研究和社會實踐的主調。博論完成後我繼續在萬華攪和,看在地人和草根組織怎麼努力從文化治理的縫隙中搭建屬於社區的文化秩序,以及(姑且稱之)「後『艋舺』時代」萬華老舊街區的社造發展。我和一群背景多元的好事者在貴陽街組了個老中青同堂的街區振興協會,對老舊街區存續、傳統產業創新和社會公益社群協力等事動手動腳。也是這一點實務經驗的累積,讓我有機會跳進「大學社會責任」之浪裡跟著搖滾。
  南漂屏東算是我對本地地方創生KPI的小小貢獻,而我收穫國境之南的可愛,卻是大大的。不是每個USR計畫對大學社會責任都有具反省力的理解;「搖滾社會力」執行團隊向內對付大學的僵硬體質、向外瞄準南台灣的公民社會和青年培力,看重在地社區既有的經驗和需求,能與這樣的團隊共事,何其有幸。還有,這幾年屏東可可不是爆紅嗎,「靚靚六堆」的大亮點,拉抬農業觀光和返鄉/留鄉創業話題,被縣府寄以厚望。咱台灣的巧克力好吃啊,於我是對社區營造的探索又拓寬了視野,多了農村作為先前都會經驗的對照。
  本來以為是句點的都只是逗點,一抬頭又是起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