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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川雄學術思想與教育理念系列(四)】當下此刻此在的永恆幸福(文/葉啟政)
2018-05-25
當下此刻此在的永恆幸福
文/葉啟政


        許許多多的人們總是認為,生命的目的就是追求幸福,而讓日子裡有著最多的快樂與最少的痛苦就是幸福的保證。於是,幸福與快樂之間被劃上等號。我不反對這樣的說法,也不認為這麼的主張有什麼不對,畢竟,「幸福」本是一種相當主觀的感覺,自己感覺到自在自得,也認為是有「道理」,就可以了。所謂各種各自的菜,摘各自的花,隨自己的興,就是福。只是,在我個人的認知裡,以如此「趨樂避苦」的方式來界定「幸福」,顯得有點簡化了「幸福」的可能內涵,更是窄化了整個生命可能剔透的高尚品質以及「人」做為存有體的潛在深邃意涵。

        假如我們接受「幸福是人活著時追求的生存狀態」這樣的說法,而且又同時認為我上面最後對人生價值的說法有道理的話,那麼,這就不應只是如十九世紀英國效用主義哲學家邊沁(Bentham)清算著代表種種快樂與痛苦的指標,而以最後所得的總數來表現「幸福」指數這樣的方式可以來表達了。這是一種量化、且僅具「結果」認定性質的說法,「沒前沒後」的。在我的心目中,「幸福」指向的,毋寧的,應當是一種具「過程」性的心理感受,也就是說,它必得是一種快樂與痛苦同時、且持續交融作用的感受過程,需要的是心靈透過正負情愫不斷地交融洗滌與磨練,才得以有所滋養與育成的。換句話說,沒有透過忍受苦楚經驗來相互對彰搓揉摩盪的「快樂」,基本上只會是空洞、單薄、輕飄、膚淺、短暫的,以至這樣的「快樂」總是無根,既蒼白、虛假,而且是廉價的。

        倘若我們認真地進一步審視著人的生命歷程,我們不免會發現,其實,整個人生只不過是許許多多類似的事情,而且是瑣細的事情不斷地重複出現而已。俗話說的「生老病死」即是最常見的這種不斷循環而生的事情,它構成為所謂「命運」的全部,沒有任何人可以規避。對人們來說,我們只能學習擁抱它,套用尼采(Nietzsche)的話語來說,就是熱愛著它,於是膴,關鍵就在於以怎樣的態度來「熱愛」了。

        當我們說命運是需要「熱愛」的時候,它所意味的,當然,絕不是採取被動「認命」因循態度來規避一切的宿命主義,也不是以絕對否定方式來頑強對抗命運的虛無主義。毋寧的,它是一種既承認、且承擔下來的「命運」,重點在於一個人能否於其中力求有所「超越」地透視生命的精進體認。使用簡單的語言來說,它就是培養具透徹豁達的應對修養功夫,它的心理本質是喜悅歡愉,不是哀嘆怨懟的。因此,這是一種生命體驗的境界,必得是有著一種遊走「有」與「無」之間、且最後又能同時超越之帶著瀟灑剔透氣息的緣便態度。套用日本京都學派哲學的鼻祖-西田幾多郎的說法,即是有著「絕對無」之體認的生命態度,而這說的也正是尼采所認定之所謂的「超克人」(übermensch, overman)(因而,「超克」智者)具備的人格特質。

        無疑的,這樣的修養功夫需要依靠著兩種力量來加持才可能貫徹的;其一是對生命本身有著一定的通達體認,這需要的是智慧,其二是予以充分貫徹的強烈權能力道,這需要的是意志。換句話說,當一個人面對著自己的「命運」時,能夠通達體認,又擁有強烈的權能力道,以「一以貫之」的意志來從事「超克」性的行動實踐,才是懂得「幸福」的深層真諦與掌握了生命藝術的人,而且,這絕對還是一個「智者」呢!

        就世俗世界而言,大學教授是一種職業;對個人來說,選擇了大學教授作為職業,則經常是一種基於因緣際會而成就的緣便契機。在這樣的情況下,倘若要以大學教授的身分來成就「超克」智者的生命體驗,並進而成就「幸福」感的話,那麼,很明顯的,它所為著、在乎的,不會是種種的所謂學術榮譽與聲望,也不會計較著研究論文的篇數與刊載之刊物的聲望等等,更是不在乎世俗的權勢、地位與財富的取獲。它所努力的應當是如何透過世俗的「教授」職業本身與其所累積的知識來證成生命的「超克」崇高價值-諸如責任、誠實、生命品質、關愛等等。因此,其所體現的絕對是超越個人利益的情操,一種讓生命顯得更豐富、厚實、廣闊、而深邃的清淨情操。如此一來,具靈性的某種「宗教」情懷乃一直就內涵在其中的。只不過,在資本主義追求具體利益之世俗化精神的長期侵蝕下,學者這種帶著宗教性的靈氣,常常被高度市場化的「濁氣」洗刷、稀釋、沖散,以至於殆盡罷了!

        回顧川雄在南華大學服務二十多年來的努力,尤其從他致力於通識教育與生命教育,乃至有關學術研究本土化的探索,在在顯示著他做為一個社會學教授所矜持的基本生命態度和學術志業的倫理意識。他追求的,絕不是個人表現在學術市場中的數量「業績」與身分地位,而是意圖成就如韋伯所強調之「學術做為一種志業」的致高價值。具體而微地說,這樣作為的根本乃在於重視著將種種學術觀念(理念或價值)轉化為日常生活之實際活動行止的教育意義上面。對此,倘若沒有充滿著愛心的關懷作為後盾,是不可能成就的,而這正是川雄所做、而且做到了的。在我的眼中,川雄這樣的奉獻,其實可以從他具有著沉穩厚重的性格、一向淡薄名利、與懷有虔誠的宗教情愫等等的特質中預見到的。

        對像川雄具備著這樣之特質的社會學者來說,自然是很容易體認到苦楚與挫折乃與快樂相互搓揉摩盪才是養育幸福的活水泉源的道理,也明白幸福並不在於獲取個人與親人的舒適生活享受這麼單純而淺薄的哲學,而是對命運予以不斷「超克」精進的至理精髓。峻嶺與深淵一向就不是絕然分離隔絕而獨立著,來與去以及得與失也並不是斷然兩分對立的,生與死更不是有著不可以跨越的籓籬或鴻溝。相反的,它們總是一直交錯地搓糅揉摩盪著,讓人們始終是擺盪於其間,不斷地追求著超克與精進的契機,而這一切絕不能仰賴單純地沈溺於緬懷過去與期待未來之中來成就的,唯有重視此刻和此在,以活在當下的積極態度去感受、掌握和實踐,才可能圓滿成就的。

        生命的價值不在於活著有多長久,當然,更是不在於獲得多少的榮譽、讚揚、肯定、與崇拜等等,而是個人有勇氣和毅力以充滿著喜悅的態度去跨越人們經常在有與無、生與死、來與去之間不自主地為自己所築起的鴻溝。倘若一個人能夠以「平常心」來經營著這樣的體驗,那將是走這趟人生旅程最大的福份,也是最深邃且厚實的幸福成就。這樣的生命是不會有遺憾的,更重要的,這將使得「活在當下」就是永恆,於是乎,靈魂永生著,而且是獨立地永生著。川雄,您不正是在細細地體驗著嗎?加油!